一个有些压抑却有着温暖结局的故事。
“你家小夜啊,”身旁年纪略大的邻居说道,“跟别的孩子不太一样诶。”
“什么意思?”宗三皱眉道。
“他到现在还不会说话,没错吧?他不是都三岁了吗?”
宗三似懂非懂地眨眨眼。这位邻居说的没错,但他还是不明白哪里有问题。这时,仿佛是有所感应似的,小夜从草地上站起来朝他们走了过来,皱着眉头,握紧双拳。他走到宗三身前,嘴里嘟囔着“喝…喝…”。宗三微笑着从包里拿出一盒果汁递给小夜,小夜立刻恢复了精神,拿着果汁回到了草地上。虽然没有交谈,但宗三能明白他想要什么。
“我看这孩子需要多加关爱才行,”邻居望着小夜的背影说道,“他很特别,你们得多留个心。”
这是宗三记忆中第一次有人这么形容小夜——“特别”。宗三讨厌这个词。在那之后,小夜学会说话了。再之后,他们的父母便去世了,这个世界又变了个样。小夜变得十分敏感,总是乱发脾气。但话说回来,小孩子不都是这样吗?小夜还不喜欢陌生人碰他,但是宗三自己也是这样,所以他没觉得这有哪里奇怪。
“可怜的孩子,”他记得人们这样说,“肯定过的很不容易。”
“最可怜的是江雪,年纪也不大,还得养活这两个弟弟。”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这些话像刀子一样割在宗三的心上,他甚至一度以为江雪会放弃他们两个——直到现在宗三还会因当初有过这个想法感到羞愧。
那时,宗三已经十几岁了,而小夜还非常小,正是需要关爱的年纪。
“别在意那些人,宗三,”江雪总是这样说,“也不是他们的错,他们只是理解不了罢了。”
江雪一直都比宗三要宽厚。他的兄长永远都是那么宽厚,那么善良,那么无私。相比之下,宗三觉得自己是那么的阴暗,刻薄,扭曲。他忘不了人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他做不到原谅,完全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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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记事以来,宗三就知道自己很不擅长打游戏,无论怎么努力也没用。他以为这可能是家庭基因的问题,但事实并非如此。
那天,如往常一样,宗三打开某款游戏(一开始玩这个只是因为画面好看),小夜在旁下坐着看他玩。这已经是日常运转了:只要有谁打开显示器,小夜就会坐到一旁看着。在小夜识字之前,宗三会把游戏里的对话大声读给他听。宗三和江雪觉得小夜很有可能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学会了认字。然而这天,宗三几乎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因为他在这一关被卡住了,彻底的卡住了。
过了一个半小时,游戏还是毫无进展,宗三沮丧地去了个洗手间,想着回来时顺便拿点喝的恢复一下状态。这期间,小夜一个人坐在那里,盯着被暂停的屏幕。一般来说这是没什么问题的,然而当宗三回到房间时,他惊讶发现小夜握着手柄。更令人惊讶的是,小夜已经打通了宗三被卡住的地方,进入到下一个关卡。
“天呐,”宗三难以置信地瞪着显示屏,“小夜,你怎么做到的?”
小夜只是匆匆看了他一眼,耸了耸肩,然后目光又转回到游戏里。宗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家弟弟轻而易举地又过了一关,那大概是他第一次开始怀疑小夜是不是个另类的天才。
“艹,”宗三小声道,然后把杯子递给小夜。
几天之后,宗三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巨大的错误。
那天晚上,他正在厨房里慢悠悠地吃饭,餐桌对面是埋头读书的江雪。小夜在另外的屋子里打游戏,声音十分吵闹。一会儿,房内传来了game over的提示音,他俩以为小夜又该发脾气了,然而却听见他用冷静的语调说了一句:
“艹。”
江雪什么都没说,只是慢慢抬起头看着宗三,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你听我解释。”
解释也没什么用。自打学会说话,小夜就像只鹦鹉一样会无意识地模仿听到的每个生词。
宗三十分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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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夜八岁那年,医生用了那个几年前女邻居用过的词。从江雪那里听到诊断结果时,宗三无法承受。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是他?”
“有些孩子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宗三。”
“这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这不公平,宗三知道江雪也想这么说,但他什么也没有表露。他别无选择,只因为在他们之中必须有人要坚强起来。
宗三做不到坚强。忧虑让他夜不能寐。
为什么是小夜?
别人会觉得他不一样吗?
他们是好心还是坏心呢?
小夜会被欺负吗?
他会注意到这些吗?万一注意到怎么办?
小夜能平安成长吗?
为什么是小夜?
等他长大一点了怎么办?
大家会怎么说呢?
为什么是小夜?
我们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没有谁做错了什么,只是因为小夜恰好遇到了这种事。宗三没花太久便明白了这一点。在他心中,小夜依然是完美无瑕的。令宗三绝望的不是因为弟弟有着和别人不同的地方,他不在乎这些,这丝毫无损他对小夜的肯定和疼爱,但他害怕别人的看法,这是他唯独害怕的东西。如果这世上只有他们三个,那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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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时,一切都糟透了。医生,专家。宗三讨厌他们跟小夜说话的样子,虚伪的语气,虚伪的笑容,带着自以为是的优越感。他讨厌,却又不得不带着小夜去见这些人,这些声称自己有本事却除了带给他们一家失望之外什么也不会的人。每一次的面谈都是一样的,就像原地打转一样。
宗三要发疯了。
‘别碰他。’
‘别那么跟他说话。’
‘别随便假设。’
‘够了。’
‘别说得他跟做错了事似的。’
‘他不是傻子。’
‘别那么叫他。’
‘他能明白你什么意思。’
小夜茫然地坐在那里,他们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游戏机,iPad,书本,他的注意力会被吸引,但是全然注意不到那些人看着他的眼神。以及对待他的方式。
在他们看来,小夜不是一个人,而只是某类人之一。
小夜注意不到,宗三却全都看在眼里,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让他濒临崩溃。如果这个世界能放过他们,生命就会是完美的,绝对的完美。宗三坚信着这一点。当他看着小夜跟江雪说着他在游戏里拿到的道具时更加坚信这一点。小夜坐在江雪腿上,滑动着菜单,仔细地描述每一个道具,江雪全神贯注地听着,就好像这是他听过最有趣的东西。江雪在微笑,小夜也是。每当他说起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就会这样,整个人都闪闪发光。
宗三觉得这些治疗都是垃圾。可那些人保证这会有用的,说小夜会更加专心,更加冷静,不再发脾气,不再大叫,不再难过。“他会好起来的,”他们如此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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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夜的确变得冷静了。在学校,他的成绩也随着注意力的集中有所提升,打电话来反映他打架/爬窗/上屋顶的情况也渐渐少了。可是与此同时,小夜越来越不爱说话了,也不再笑了。每当他说话时,曾经的兴奋已经毫无踪影了。
某天,宗三回到家,发现小夜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自言自语。走近了他才听清楚小夜是在数数,又听了一会,他明白了小夜是在数自己的步子。已经数到了好几千,这说明小夜已在这儿数了几个小时了。
宗三忍不住哭了出来,小夜瞬间停下了步子,呆呆地看着他。
“对不起。”小夜迷茫地说道。
宗三只觉得心脏在碎裂。他抱着年幼的弟弟,无助地抽泣。
老天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会好起来的,”宗三佯装坚定地说道,小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宗三并没意识到,与其说在安慰弟弟,他其实是在安慰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宗三在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会在小夜面前哭了。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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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送他一只宠物试试,”听到朋友的建议,宗三先是露出不悦的表情,药研随即笑了笑,“养宠物对孩子是件好事,对每个孩子都是。”
“所以呢,”宗三最终开口道,“比如说养条鱼?”
“我觉得狗或者猫会比较好。”
“你是说,那种治疗用的宠物么?”
“你说的这种应该更适合你而不是小夜,”药研笑着说,宗三看上去更加不悦了,“毕竟你比较容易焦虑。”
“我才不会焦虑,”宗三看上去十分焦虑,“从来不会。”
“恩,”药研敷衍地表示认同,“养只猫比较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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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来家里的第一天,小夜连碰都不想碰,宗三又快哭了。小夜远远地看着猫,如果它离得太近了,他就会躲到椅子上。江雪和宗三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小夜没有回答。但是当他们问他起什么名字时却开口说话了。
“仇仇,”小夜下意识地说道,“它叫仇仇。”
“别着急,小夜会接受它的,”江雪试着宽慰宗三,“他对新的东西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你想想家具的事。”
说的就跟宗三能忘记似的。那次,宗三连续努力了两个礼拜,每天早晨把家具重新布置一遍,然而每次小夜起床后都会把一切恢复原样。宗三甚至不知道小夜是怎么搬动书柜的,连他自己都搬不动,所以每次都得把书都拿下来才行。这件事让宗三更加坚信自己弟弟是个不为人知的天才,或许他那小小的身躯里埋藏着某种超人般的力量也说不定。
几周过去了,小夜还是没有靠近那只猫,只是警觉地盯着它。宗三开始后悔这个决定了,他想把出了这个馊主意的药研削一顿,再把听了馊主意的自己削一顿。江雪还是一直安慰他,说会有好转的。宗三希望自己能像哥哥那样永远对小夜充满信心,可是他感觉自己快要枯竭了,连期望的勇气都没有了。
直到某天早晨,宗三看到小夜坐在电视前打游戏,猫咪团在他的大腿上。宗三拼了命才得以忍住没有当场大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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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能打个猫洞吗?”一天,小夜问道,宗三一脸迷惑,“给仇仇用的。”
“仇仇是家猫,”宗三回应道,“不用出门的。”
“不是大门,是我房间的门。”
“喔,”宗三竭力保持着平静,“咱们先问问江雪哥哥,好吗?”
江雪问小夜为什么要在卧室门上打猫洞,小夜解释说仇仇经常半夜待在门外,喵喵叫着想要进去。直到此刻,江雪和宗三才知道猫现在每天都在小夜床边睡觉,而且小夜每天半夜都会起来给它开门。两个哥哥动容了,于是同意了小夜的请求。
除了每天会被散落一地的猫玩具绊到以及小夜的卧室门上多了一个小门之外,宗三找不到其他怨恨药研的理由了。猫咪每天都卧在小夜的腿上,小夜每次都欣然接受,看到这个画面,他还能说什么呢?
于是,当这只猫丢了的时候,简直就是灾难降临了。第一天还好,到了第二天,小夜开始注意到猫不见了,整个人都焦躁了起来。他问猫去哪里了,然后整夜不睡觉,等着它回来,然而并没有等到。
一天一天过去了,小夜还在痴痴地等,宗三对自己的憎恨也与日俱增。
“都怪我,我应该小心一点的。”
“这种事很常见的,宗三——”
“可是我不该把门敞着的!我早就该注意到!”
“已经这样了,咱们能做的就是去把它找回来。”
“都好几天了!它会不会受伤了?或者已经……”
“船到桥头自然直,相信我。”
“咱们不可能再买一只,小夜会看出来的,他会看出来的!”
“宗三,你冷静。”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是我的错了?”
“宗三。”
“他讨厌我了吗?我受不了,江雪,我会受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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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到那个偷猫贼的那天,宗三已经出离愤怒了。那个二货,头发剪得丑了吧唧的,眉头紧锁,看上去还不知道自己惹了什么麻烦。宗三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觉,早上的咖啡也还没喝,此刻,他的忍耐力已经荡然无存了。
直到偷猫贼主动提出请宗三喝咖啡并借此机会解释为什么猫会在他怀里,宗三才冷静下来,然后把仇仇抱回了自己怀里。
这家的香草拿铁比自己平时去的那家好喝,宗三心想道。他一只手搭在腿上的猫背上,同时紧紧地盯着长谷部。
“别以为一杯咖啡就完事了,偷猫贼。”
“我得再跟你说一遍,”长谷部坚持不懈道,“我没偷它。”
“喔,确实,是你室友偷的。”宗三毫不相信地白了对方一眼,又喝了口咖啡。
“可事实就是这样,反正不是他们就是他们小表弟或者其他什么人吧,这个不重要。这只猫找到了我家门口,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就在我家住下了,那天我根本不在家,后来我只是被他们逼着照顾它的,”宗三继续着盯视,眼中的怀疑没有丝毫减退,“你说这是你弟弟的猫是吗?”
“没错,”宗三回答道,“猫丢了以后,他都快急疯了。”宗三自己也快疯了,面前这个人哪里知道他们一家在过去几周里经历了什么。他知道什么啊,这个呆子。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安静,可以称之为尴尬的那种安静。宗三倒是依旧淡定。
“对不起,”长谷部最终还是退让了,“它在我家过得挺好的,如果这么说你能好受一点的话。”
宗三低头看了看猫,没找到什么反驳的理由。这猫是被喂得挺好的,一点没瘦,而且很明显有人定期帮他梳毛。没梳过的话宗三一眼就能看出来。猫咪还和他记忆里一模一样,宗三感到无比欣慰。当他抬起头时,长谷部正认真地望着他。
“它的名字叫仇仇。”
“它叫……”长谷部难以置信,“仇仇?”
“那你们叫它什么?”宗三挑衅地问道。
长谷部的脸色变了,宗三发誓这个人绝对慌了。见长谷部一言不发,他觉得情况非常不妙,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猫这段时间都遭遇了什么。而当过了良久长谷部终于开口说话时,宗三忍不住想打人了。
“呃……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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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杯咖啡下肚后,宗三觉得这一天的咖啡喝的够多了。他也不知道是由于咖啡因的作用还是自己这几天焦虑过度变傻了,总之他居然答应了让长谷部送自己回家。
长谷部拿着宗三的大包小包,宗三一身轻松地抱着猫往家走。
到了家门口,宗三才意识到,自己错了。可是已经太晚了,周围的嘈杂骚动已经传了出来,他看到邻居家拉开的窗帘缝,知道他们一定挂着那种好奇又嫌弃的表情。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长谷部一脸无辜,丝毫不知那些看客的存在。
宗三走到大门前,轻轻地转动门把。
“一会儿你先在门外等着。”宗三没再过多解释,完全不想浪费口舌。这个人怎么会懂呢,没有人会懂的。
“啥?”长谷部一脸懵逼,宗三只是给他指了指房子的门,然后关上了大门。
邻居们还在看着。宗三从长谷部手里接过袋子,然后把猫交给对方。长谷部看上去不解又担忧。
担忧……吗?宗三突然有点不忍心。
“发生什么了?”
“你就先照我说的做,好吗?”宗三交代完便往房子走去,心中因为终于快要摆脱那些讨厌的注视松了口气。他听到长谷部跟上来的脚步声,但也没空回头确认那人是不是乖乖听话地在外面等着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
宗三打开门,走进客厅,眼前是预想中的画面。小夜的情绪十分低落,地上散落着书架上的书,游戏盒子,沙发垫。一团杂乱的中心是跪在小夜面前的江雪,正试图让撕扯杂志的小夜冷静下来。
听到宗三的进门声,江雪抬起头,朝宗三无声地示意。宗三轻轻在小夜面前跪下,并没有阻止他撕书的动作。
“我回来了,小夜,”宗三望着小夜柔声说道。小夜的脸涨得发红,眼中闪着失落的泪光,“你怎么闹脾气了呢?”
“别管我,别管我,别管——”
“你又拿垫子打江雪哥哥了是吗?”宗三看了一眼兄长,江雪回以一个苦笑,“这样可不对喔,小夜。”
“别管我,别管我——”
“我们会有办法的,”江雪保证道,“你不相信我俩了吗?”
“我不需要。”
每当小夜变成这样,他们便束手无策。可是宗三知道小夜不是故意的,这不是他的错,每次生完气后他都会道歉。小夜是个好孩子,他们只希望能给他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而现在,唯一的转机就是外面那个抱着猫的呆子。
“有人来看你了,小夜,”宗三刚说完,小夜露出惊恐的目光。无论经历多少次,那种目光还是让宗三心痛无比。
“我不要见他们!”
“我知道,你不喜欢生人,”宗三继续柔声说着,“但是这个人给你带了个惊喜,你肯定会开心的,我保证,相信我好不好?”
小夜没有回答,而是死死地盯着脚边某一叠花花绿绿的纸。江雪趁机把小夜手中撕剩下的杂志抢救了出来,宗三站到小夜身后,轻轻地扶住小夜的肩膀。
“长谷部,”宗三喊道,随后深吸了口气,“请过来吧。”
长谷部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宗三见他扫视了一遍房间,心想不知这人看到这一切会有什么感想。他不奢望长谷部能理解,并且暗暗告诉自己不管对方怎么想都不要放在心上。
“你看,小夜,”宗三轻声呼唤,“有人来看你了。”
小夜不肯抬头。江雪朝长谷部报以一个微笑,宗三温柔地摸了摸小夜的脸颊,示意他抬头看看,然而毫无效果。
令人意外的是,长谷部很快明白过来。他没有试图靠近小夜,而是把猫放在地上,轻轻推了它一下。
猫咪优哉游哉地朝小夜走去,好像从没离开过这个家似的,然后蜷在小夜的腿上。小夜瞬间便有了反应,他松开握着江雪的手,小心地抚摸着猫咪。这一场苦难终于结束了,宗三忍不住想哭。
小夜抱着仇仇坐到了一边,宗三直起身,江雪还保持着跪姿。这时,小夜终于肯看了一眼长谷部了,那个眉头间写着担忧的男人——无论这担忧是不是出于好心,宗三都不喜欢。
“是您找到仇仇的吗?”江雪问道,“谢谢您把它送回来,小夜真的很想它。”
“是他捡到了迷路的仇仇,”宗三挂着假装出的微笑跟小夜说,“他一直在照顾它,还帮它寻找到原来的家,这个人是个好人对不对?”
小夜没有回答,长谷部也没有纠正宗三的谎话。
“谢谢您照顾它,”江雪说道,“我们可以偿还这些天的花销。”
“啊?不用,不用了!没关系,照顾它还……”宗三目视着长谷部瞥了一眼猫,明显内心十分挣扎,于是他可以推断这人接下来说的不是什么真话,“还挺开心的,真的。”
“您人真好,长谷部先生,”江雪如此评价。宗三看着兄长朝小夜微笑的样子,决定默认这句评价。
“看见了吗,宗三?我跟你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长谷部离开后,宗三一边收拾凌乱的屋子,一边努力把那人探究的目光和糟糕的发型从脑中清除出去。
他看着沙发上抱着猫咪的小夜,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对人性失去信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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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件事,如果宗三吸取了教训,他本不该再让长谷部靠近自己家。理由有很多:第一,这人可能真的想偷猫(宗三对这一点后知后觉);第二,他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住处;第三,他身上有某种特质让宗三相当的心烦意乱。
这天,宗三回到家时,长谷部就坐在他家沙发上。小夜也在沙发上,长谷部很谨慎地跟他保持了一段距离以免打扰到他。江雪正在厨房里,一边哼歌一边叮叮咚咚地准备沏茶的瓷器,宗三有些不解,因为长谷部手里已经捧了一杯茶。
宗三往屋子中间走,一直看着小夜玩游戏的长谷部抬起头来。
接收到宗三的注视,长谷部不自在地动了动。
“你,”宗三顿了顿,却没等到立刻的解释,“在我家做什么?”
“啊,宗三,”江雪的出现拯救了长谷部。他往宗三手里塞了一杯茶,“他过来给仇仇送了些吃的和玩具,我就让他留下来喝杯茶。”
长谷部点点头,江雪微微笑了,小夜依旧目不转睛盯着游戏屏幕。宗三继续盯着长谷部,往嘴边送了口茶。
茶是刚沏好的,宗三被烫着了,但还是竭力保持住淡定的表情。
这不能怪长谷部。然而宗三在心里把他骂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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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他。”
一瞬间,宗三以为自己幻听了。他和江雪齐齐看向小夜,两个人都是一脸震惊。
“你……什么?”宗三惊呼道,“你喜欢长谷部?”
小夜点点头,视线仍然黏在游戏屏幕上。他正在躲闪面前的对手,游戏中响起铿锵的加速音效,宗三觉得这个音效很好地配合了自己此刻疾驰的思绪。
宗三看看江雪,江雪微笑着问小夜:
“为什么呢?”
“他会打疾驰残影,”小夜随即答道,江雪扑哧一笑。(注:一款赛车游戏)
“疾驰残影,”宗三重复了一遍游戏名,“就因为这个?”
“嘛嘛,”江雪看向宗三,他眼里的愉悦让宗三很不爽,“他跟小夜昨天一起打了八个小时呢。”
“八个——”宗三被噎到了,“我昨天一天都在家啊,小夜怎么会——”
“在网上,”江雪解释道。此时,游戏里发出“砰”的一声,正好契合了宗三此刻的心境。他简直怀疑小夜是不是故意的。“玩到最后小夜居然都笑了。”
又是“砰”的一声。小夜这孩子是会读心吗?
小夜不喜欢陌生人,更不会因为陌生人笑。从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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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谷部?”在听着宗三碎碎念了五分钟后,药研问道,“那不是曾经跟我们一个历史课题组的家伙吗?”
“什么课题?”宗三不解道,“你在说什么啊?”
“就是那个呀,织田——”
“可以了,”宗三制止了企图唤起他学生生涯记忆的药研,“我只记得有个叫不动的,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脾气不好后来转了校的?”药研问,宗三没说话。“他叫长谷部。”
宗三差点把手里还剩一点可乐的罐子捏扁。他拿到嘴边喝了一口,决定冷静一下。
“我觉得,”过了一会儿,宗三才开口,“我现在不太好。”
看着药研饶有兴致的表情,宗三更加不好了。
“你问问他呗,”药研建议道,“看是不是一个人。”
造化弄人。宗三如此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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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宗三认真地问道,“会有面包掉下来呢?”
他已经有几个月没见小夜玩Minecraft了。在这个晴朗的周日上午,他发现小夜重新打起了这个游戏。屏幕上一直在掉面包,道具栏里的数字不停地上涨,但是除了面包其他什么道具都没有,因此宗三很疑惑。
“我掉到岩浆里了,”小夜解释道,“道具都没了。”
“那为什么还会有面包掉下来呢?”宗三继续追问。小夜调整了画面视角,往上仰视,另一个高个子的玩家出现在视野中,是他在给小夜送面包。
“这是谁?”
小夜没有很快回答,因为他还带着耳麦。宗三已经猜了个大概。
“是长谷部吗?”
画面中的玩家停下了撒面包雨的动作。
“他说‘早上好,’”小夜传话道,随后长谷部继续撒起了面包雨。
宗三早上还没喝咖啡,此刻他只想把屏幕砸了。但是如此一来且不说小夜会生气,自家电视也就用不了了。
正在这时,宗三想到了什么。
“织田信长,”宗三不怀好意地低语道,“问问他了不了解这个人。”
“宗三问你了不了解织田信长,“小夜问道。长谷部应该是没有回复,但是过了几秒,小夜突然拔掉了耳机,长谷部的声音震彻了整个房间。
“什么?天呐!他是——我根本没认出来——你还需要铁镐吗?”
小夜打开道具库看了看。
“……宗三左文字,我早应该发现的,可是他现在跟原来完全不像了——”
“我需要铁镐,”小夜说道。
宗三转身进厨房烧水去了。
就不该再听药研那些馊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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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来看猫的,”宗三开门,来人是药研。不等宗三答应,他已经脱了鞋进了门,“话说你问他了吗?”
“问了,他就是那个长谷部,”宗三肯定道,“你再提什么建议我都不会听了。”
药研自顾自地坐到小夜身旁。因为经常过来的缘故,小夜对他并不介意。
药研看看小夜腿上的猫,虽然已经知道了它的名字,还是问道:“你叫它什么呀?”
“仇仇。”
“多好的名字啊,”江雪端着茶出来了。
“你最近经常和长谷部玩吗?”
“小夜和他在网上打游戏。”江雪代替小夜回答道。
“喔,在网上?我还以为他会来家里呢。”
这时,宗三意识到麻烦来了。江雪若有所思地考虑着药研的话,小夜第一次抬起头看着药研。
他决定了不再听药研的鬼话,可是这不代表他的家人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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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某天,从便利店回来的宗三发现长谷部又一次出现在了家里。他不该惊讶的,因为从药研说了那句话后他就预料到了这一天。但面前这一切还是来得有些突然。
小夜不喜欢陌生人。他避免和他们一切的视线接触,离他们远远的,而且从不让他们碰他。不会朝跟他们说话,不会朝他们笑。唯有家里的人是小夜的例外,从他出生到现在一直是如此。
可是此刻,他坐在长谷部的大腿上,脸上现出生动的表情,一边遥控着游戏一边说着话。
宗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副景象,直到手里的雨伞和购物袋摔到地上,另外两人抬起头看他。
长谷部蹙起了眉头。
“宗三?你没事吧?”
他没事。
“我——”宗三哽咽道,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哭了出来,然会赶忙捂着嘴跑出了房门。
他发过誓,不会再让小夜看到他哭了。
宗三责骂着自己,长谷部追到了门口,手忙脚乱地撑开伞遮过他的头顶。
“对不起,是我做了什么——”
“不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只是太惊讶了,我——小夜他——”
“我知道,江雪已经说过了,”长谷部的眉头依然皱着,“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们有些地方很相似吧,所以……”
沉默。唯一能听到的只有雨滴落在伞面上的声音。宗三有些出神地想着是不是邻居们又在看着。但其实他现在已经没那么在意了。
长谷部总是让他心烦意乱。极其的心烦意乱。宗三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的木讷,或者是他傻乎乎的发型,或者是他过分的体贴,或者是因为他跟小夜相处的那么好,又或者……
“宗三?”小夜抱着猫走到门口。宗三回头朝他笑了笑,轻轻摆了摆手。
“抱歉抱歉,我被伞砸到脚了!”
小夜看了看他的脚,然后点点头。
“我一会儿就进去,你叫江雪哥哥去沏点茶好吗?”
“有我在,他没事的。”长谷部说道,随后和小夜朝彼此点了点头。
小夜去找江雪了。
宗三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对面递过来一包纸巾,被他拍了回去。
宗三故作责备地盯着长谷部,长谷部便把纸巾收了起来。
“抱歉,”那人说道,“要不然……我请你喝咖啡吧?就当是赔礼了?”
宗三觉得自己可能正在渐渐找回对人类的信任。
“要是还去上次那家,我就答应。”
“嗯,”长谷部拉过宗三的手紧紧握着,“成交。”
-End-
可能有些地方大家看的不是很明白哈,因为这个故事还有个前篇,讲的是伊达组捡到猫的故事,但是那个还没完结,作者说她是写到一半临时码了这个衍生的故事出来。另外文中提到了信长,这里的设定是说他们当年研究的课题是信长相关,大概因为这个吃了很多苦头吧,至于那时曾经发生过什么就不太清楚了。还有,小夜得的病应该是认知障碍一类的(心疼)。
我想用一句话来总结这篇文——The way to a man's heart is through his little brother. 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弟弟(大雾)。
好喜欢左文字一家,好喜欢织田组,好喜欢我想象中压切宗的那种关系。他们两个相处的时候有一种蜜汁色气,就是那种上一秒毫无火花下一秒就能变成干柴烈火的感觉(捂脸)翻这篇翻到一半有些无力,便找了花丸第二话和刀舞一里两人的部分复习了一遍,顿时又元气满满了。刀舞一里有一个情节,长谷部询问小夜的伤好了没有,那个语气真的是太太太温柔了,实在忍不住戴上了“关心小舅子”这样的滤镜,然后下一秒跟不动说话又变得超级凶hhhhhh